“合法性”风险与健康的去中心化：浅析足球俱乐部与Web3的合作
前言
体育是一门生意，而资本从未掩饰自己对其的垂涎。近年来作为新贵的Web3资本也逐渐发力介入体育产业，其中尤其典型的是Web3与代表世界最高发展水平的欧洲足球的合作。不可否认的是，资本带来的高度商业化、市场化很大程度上扩大了体育运动的影响力和观众的参与体验，但我们更关心的是，Web3所使用的区块链技术和所秉持的去中心化精神是否会从根本上改变这场庞大而复杂的游戏？
多主体，多层次
Web3与体育产业的合作中涉及到多个主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简要概括如下：
需要说明的是，体育品牌（Nike，李宁等）与Web3同样有密切的互动，但由于与我们所聚焦的话题并不直接相关，因此没有被纳入到本次讨论中。在这组关系中“体育观众”与“Web3玩家”的关系比较复杂，其中的关键信息在于俱乐部的忠实支持者大多偏好传统的俱乐部运营模式，可作如下的大致区分：
由以上的介绍我们容易看出，体育产业与Web3的合作是一场多方参与的游戏，浅层的合作或许并不会招致广泛的反对，但更深入的合作不可避免地会遇到来自多方的阻力。在这其中我们聚焦于足球俱乐部与Web3的合作。
何为浅层合作，何为深层合作？在此需要借用一个政治学的概念：“合法性”，简而言之，当一个政治体失去了大多数被统治者的认可时，它就失去了“合法性”，也就失去了有效行使权力的基础。如果将足球俱乐部类比为一个政治体，那么其支持者们的认可就构成了这个俱乐部的“合法性”，支持者们的意见或偏好将影响俱乐部的决策，而如果俱乐部的举措或成绩无法获得他们的认可，那么这个俱乐部也可能丧失其“合法性”。而笔者对合作的区分，也基于这个化用的概念：与俱乐部“合法性”不直接相关的合作即“浅层合作”，与俱乐部“合法性”直接相关的合作即“深层合作”。
浅层合作，主要包括Web3企业对足球俱乐部的赞助和足球俱乐部使用区块链技术丰富与球迷的互动形式。前者的例子包括：Tezos和OKX分别成为曼市双雄曼联和曼城的训练服赞助商，digital bits先后成为意甲豪门罗马和国米的球衣赞助商等；后者的例子包括：由俱乐部授权的链上球星卡游戏Sorare，西甲皇马与LAVA合作在Flow上发行智能票务NFT资产，西甲巴萨推出记录经典历史瞬间的NFT产品“In a way，immortal”等。这一类别的合作在本质上与传统资本或其他技术的介入并无太大差别，不能体现出Web3对体育产业可能造成的根本性变革。
曼联训练服赞助商Tezos
深层合作，目前特指依托区块链技术实现的去中心化球队治理。其理想化的原型来自于Web3上的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但在现实中，严肃地说，仍没有一家俱乐部将这种类型的合作转化为现实，其中最为接近的应该是由Web3项目WAGMI United在2022年4月收购的英乙球队克劳利镇足球俱乐部（Crawley Town FC），WAGMI United在俱乐部的资本和管理上都倾注了Web3的元素，但目前的现状是这支球队并没有实现资方的雄心壮志，甚至深陷“合法性”的危机中。
一次失败的革命
对于一场实验来说，克劳利镇足球俱乐部似乎是合适的场所：作为一支第四级别的球队（英格兰足球职业联赛的四级体系：英超、英冠、英甲、英乙），其影响力基本局限在当地社区，因此与我们耳熟能详的大俱乐部们相比其球迷的数量较少且要求不高，对资方和管理者造成的“合法性”压力较小。
在完成收购后，WAGMI放出豪言要带领克劳利镇在两个赛季内升上英甲，并把进入英超当做最终目标。同时，WAGMI希望在决策中更多地反映球迷的声音，改革传统的俱乐部管理模式。这一改革的新颖之处主要体现在WAGMI通过发行NFT来为俱乐部吸引新的支持者和更广泛的“合法性”基础。根据官网介绍，WAGMI在短期内就实现了球员引进、饮食和训练条件改善、降低门票价格、与阿迪达斯达成商业合作等多方面的进展，而其中许多决策是由NFT持有者和季票持有者们共同投票做出的。
事与愿违的是，球队反而在这个赛季一蹶不振，上赛季仍处联赛中游的克劳利镇，在本赛季苦苦保级，最终仅以比降级区高出一个胜场的成绩苟活在职业联赛，没有滑向业余联赛的深渊。迷信数据和流量的球队管理层在转会市场上的种种操作更是令球迷们怒火中烧。克劳利镇与WAGMI的合作俨然已经来到了十字路口。
健康的去中心化
成绩，永远是俱乐部“合法性”最重要的指标。WAGMI的一厢情愿究竟错在何处？直观上来讲当然是成绩的不升反降。但我们认为内在原因是外行对俱乐部管理的僭越，或者说不够深刻的去中心化自治实践。WAGMI的目标并不是让传统支持者们爱上或习惯NFT，而是让NFT玩家们进行一场现实的《足球经理》（football manager）（又或者应该改名为soccer manager？）游戏。
对拥有深厚历史基础和独立生态的欧洲足球来说，与当地俱乐部支持者们几乎无交集的NFT持有者们是当然的外行。不必说对克劳利镇俱乐部本身的认识，NFT持有者中几无能对足球的文化和规则有足够的了解。当然，这一僭越并不是Web3的“原罪”，事实上，我们认为这种僭越恰恰是一种不健康的去中心化。
让NFT持有者参与决策是很多DAO都会使用的模式，与季票持有者共同决策则结合了Web3与现实，但单纯的直接民主投票并不等于健康的去中心化治理模式。Kugga一直在对去中心化的理想样貌进行思考和探索，我们的观点是，去中心化不仅仅是无需高互信水平的多个同级节点的集合，去中心化的平等精神不应该成为消除节点间差异性和节点自身独特性的理由，反之，健康的去中心化要求的是更合理和细致的分工。一个DAO中各个成员会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能力组织起来形成不同的小组，来维系整个DAO的日常运作，足球俱乐部的治理同样可以也应该如此。因此，球队的管理中应该区分不同的角色及其应当承担的功能，这在后文中会进一步论述。
规模与所有制
一次失败的革命并不能否定Web3与足球俱乐部之间深层合作的前途，Web3依然很有希望成为俱乐部在资本和管理上的新选择，但这并非适用于所有俱乐部。我们认为，是否适用的关键判断标准有两点：俱乐部规模和俱乐部所有制。
欧洲足坛的豪门俱乐部基本施行公司制，而小规模的俱乐部中有更高比例的会员制——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皇马和巴萨都是会员制俱乐部。在中文语境下，我们可以直观地明白二者的差别：公司制俱乐部的最高决策者是“老板”，而会员制俱乐部的最高决策者是“主席”。
具体来说，公司制俱乐部顾名思义是将俱乐部当做一家公司或企业来运营，其内部的人事结构和决策流程等是球迷无权直接插手的，同时这家俱乐部往往以盈利为目标，类似一个“精英的政体”，这样的俱乐部由更专业的人员进行管理，但在透明性和回应性上存在不足。
会员制俱乐部则更类似一个“民主的政体”，俱乐部的资金主要来自于会员缴纳的会费，因此会员们的意见和投票将直接影响俱乐部的决策和未来发展，比如当会员们投票决定本赛季的盈余必须全部用于下赛季的引援时，俱乐部的董事会和主席就不能将这些盈余存于银行以获得利息，这样的俱乐部与球迷有更紧密的联系，但会员的集体意见可能是短视且好大喜功的。
当Web3带着作为治理资格证明的NFT和去中心化的精神来到足球领域寻求合作时，会员制俱乐部便成为了更合适的选择。而在规模上，在去中心化治理的实验阶段，更小的规模意味着更可控的风险和成本。
然而，克劳利镇的所有制则超越了以上传统的二分法，即WAGMI全权拥有俱乐部，在很多重大事项上依然保有决策权或影响力，而NFT持有者则不具备俱乐部的所有权，但同时在球队管理上拥有投票权。克劳利镇所体现出的混合型权力结构体现出其尴尬且荒谬的处境：这一俱乐部名义上给予NFT持有者和季票持有者以权力，但这些权力实际上无关痛痒，因为最终的也是最高的权力仍然属于这个俱乐部的真正所有者，亦即作为资方的WAGMI United，而球迷无法真正在本社区的球队身上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足球。从这一点上来说，一种更为清晰的所有制是必须的——换言之，资方在球队具体决策上的真正退场是必须的。
WAGMI的领导者Preston Johnson和Eben Smith
一些建议
发行NFT并让NFT持有者参与治理本身是可行的，克劳利镇俱乐部的季票持有者和NFT持有者都具有投票权，这便是使Web3融入俱乐部治理的积极思路。但现实证明这需要更多的配套措施，而这些措施完全可以从已经成熟的俱乐部运作模式中汲取灵感，以下是我们的建议：
对NFT的购买行为设置前置的基础性条件以保证购买者对该俱乐部有一定的了解与规划，而排除单纯逐利的市场投机者（事实上这些投机者是市场上最活跃的力量）。
对治理者/会员们区分等级，出资更多或贡献更大的自然应该被赋予更重要的决策权，比如资金管理、球员引进等；而出资较少或贡献较小的则属于更低级别的治理者，权力限于特殊的观赛服务、限量纪念品购买权等，在这一点上可以学习皇马的会员制度对Socios和Madridistas的区分。
从俱乐部的角度来说，还有一些问题是难以规避的，比如区块链代币市场的高风险性（参考digital bits与国米合作的不欢而散），以及Web3企业和资本活动仍需面对的合法性问题等等，这些潜在的危险或许只能以足够的事前调查和充分全面的合作协议来应对。
作者
Hedgehog
Django
Johnny